中国人驯化的大豆如何在全球“逆袭”又为何让中国陷入困境?
说起粮食,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稻麦、玉米之类,不过我想先聊聊另一种粮食作物——大豆。
在中国,大豆堪称万能。豆子、豆芽、豆苗、豆饭、豆浆、豆腐、豆皮、豆豉,这些都是常见的食物形态。此外,它还能产出豆油、豆粕等工业品,甚至还能在曹植兄弟“煮豆燃萁”的故事里充当“主角”,成为兄弟互动的特殊“道具”。别的农产品可很难有这样的“本事”。
我们之所以能把大豆的“用途开发树”做得如此全面,原因很简单:大豆是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驯化的。在河南省舞阳县贾湖遗址,考古学家发现了距今8000年前的野生大豆遗存。而距今4000年前,中国的栽培大豆在形态上就和现代大豆非常接近了。
在古代,大豆被称为“菽”,《诗经》中就有“中原有菽,庶民采之”的记载。先秦时期,大豆的亩产比当时北方盛行的主粮小米等高出好几倍,灾年产量也稳定,还能提供比肉类廉价得多的蛋白质,深受热衷于扩充兵力的诸侯国君们喜爱。
不过,肠道细菌分解大豆低聚糖时会产生各种气体,再加上大豆中脂肪氧化产生的气体分子,人要是豆饭、豆粥吃多了,就容易像鼬科动物一样“排气”,让空气中充满特殊气味。所以到了汉代,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,大豆在农作物中的种植比例也从战国时期的25%降到了汉武帝时期的8%左右。
但也正是在汉朝,一项改变大豆命运的工具诞生了——石磨。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最先发现,把泡发的大豆加水研磨,再过滤、煮沸,就能得到营养丰富、味道可口、喝了不胀气且没什么豆腥味的豆浆。还有更厉害的天才发现,在豆浆中加入石膏、盐卤等物质,豆浆会凝固成松软的豆腐,由此引发了豆腐脑咸甜口味之争的“千年大战”。
据说这个天才就是汉武帝的堂叔淮南王刘安,他在研究道家长生不老之术时偶然发明了豆腐。必须得说,中国古代炼丹家还真是除了仙丹,什么都能炼出来。不过,豆腐真正走进寻常百姓家,至少也是东汉晚期的事了。在豆浆、豆腐的基础上,劳动人民又融合了熬煮、晾晒、发酵等工艺,做出了豆皮、豆干、腐竹、腐乳等美食。要说大豆发酵最重要的产物,还得往前追溯到西汉时期。
那时人们就发现,把大豆煮熟捣烂,加水加盐发酵,能得到闻着臭、吃着鲜的大酱。讲究的人把大酱的液体部分过滤出来,最初叫豆豉,到南宋时期,它有了新名字——酱油。就这样,大豆为中餐提供了重要的食材和调味品,我蘸着酱油吃豆腐,也算是一种“原汤化原食”了。
随着中国农业社会的发展,大豆种植迎来新机遇。但国内可耕种土地基本开发完后,问题来了:农业本质上会消耗土地肥力,在只有农家肥的时代,土地会越种越贫瘠,最后只能抛荒让其慢慢恢复。
而大豆根系皮层能分泌特殊蛋白质,吸引根瘤菌在根系周围大量繁殖,豆科植物还会为根瘤菌提供部分养料和水分,根瘤菌则能将氮气转化为氨盐,给土地补充氮肥。中国古人虽不了解其中的科学原理,但凭经验也知道大豆是能给土地“反哺”的作物。
宋元时期,人们种田时就开始有意套种大豆来维持土地肥力。明清时期,大豆又有了新用途——榨油。不过早期人力杵力榨油产量低、杂质多,豆油常被当作灯油,而榨油后的豆饼,既能作养鱼喂鸡的饲料,也能当肥料。康乾时期,江南农业发达,需要从北方漕运豆饼,搭配本地的骨头与草木灰给土地补充氮磷钾。有了豆饼贸易,大豆成了“中华顶流”,红豆、绿豆都得“靠边站”。
然而,大豆在国内风光无限,出国却很艰难。除了鉴真东渡时传给了日本人,几千年来外国人对它兴趣不大,我猜可能是他们习惯了乳制品,对豆制品需求不高。这种情况直到战争后才改变。随着印度、日本的茶叶和生丝崛起,以及制茶技术被欧洲人掌握,清政府开始寻找新的出口产品,1863年开放了大豆出口。
1873年,大豆在维也纳万国博览会上亮相,引起各国关注,“菽”也被音译成了英语、俄语、法语等。1909年,巴黎西郊出现了一家豆腐公司,占地5亩,有4座厂房,很可能是法国第一家中资企业,老板是后来成为四大元老之一的李石曾。雪白的豆腐和豆浆让巴黎人开了眼界,媒体纷纷报道。
公司成立之初,李石曾从河北老家招了近40名华工,因他们大多是文盲,不适应法国生活,李石曾便在公司办了业余学习班,教他们文化知识和工艺技能,没想到这开启了留法勤工俭学的热潮。1910—1920年间,中国有17批共2000多名青年赴法勤工俭学,这中间还包括周恩来、这些共和国缔造者。一家豆腐公司能对中国历史产生如此深远影响,也算是大豆带来的意外之喜。
但1914年一战爆发,欧洲大地满目疮痍,大豆产业也受一定的影响。一方面,战争使油脂需求大增,大豆油迅速占领市场,用来生产肥皂、油毡、油漆、蜡烛和炸药;另一方面,食物短缺,有些国家把豆饼掺进面包,味道比掺木屑树皮好,还能补充蛋白质,以豆油为原料的人造奶油也大量上市,低价取代了黄油,深受欧洲各国欢迎。至此,大豆包揽了粮食、配菜、调料、油料、饲料、肥料原料等多种角色。
一战结束后,德国失去海外殖民地,开始大量进口物美价廉的中国大豆。1919年,德国人波曼发明浸出制油工艺,能提取90%的豆油,比传统压榨法提高了五成,中国大豆成为重要的战略物资。1913年,大豆产品仅占中国出口总额的6%,到1931年已达21%,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出口商品。20世纪20年代,中国东北土地肥沃、气候适宜,大豆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60%以上,约七成用于出口,带动了东北经济和工业发展,大量关内人前往东北谋生。
然而,大豆给中国人带来的美好逐渐出现转折。东北大豆产业滋养了张作霖等军阀,也让日本觊觎不已,成为中日战争的“催化剂”之一。此外,美国也对大豆“情有独钟”。20世纪初,美国就派科学家来东亚学习大豆栽培和加工技术,采集了几千个品种。
大萧条时期,大豆让美国被榨干肥力的农田重焕生机,《玛莎斯图尔特生活》杂志称大豆复苏了美国。包括亨利·福特在内的美国商业大佬也看到了大豆的多种用途,研究人员用脱脂豆粉等加工出热塑树脂,但后来发现用石油原料效果更好。
不过,这还是让美国大豆养殖面积不断增加,抗战爆发后,美国加大自主种植力度。美国参战后,德国停止向其供应榨油设备,美国趁机自研大豆加工技术,成为拥有最完备、先进大豆产业体系的国家。二战后,世界经济繁荣,肉类消费增加,豆饼、豆粕是优质饲料,美国凭借技术优势,培育优良品种,升级加工设施,建立了大农场机械化与全球贸易相结合的大豆产业。1954年,美国大豆产量超过中国;20世纪60年代,大豆被引进南美,巴西、阿根廷大豆产量分别在1974年和1998年超越中国,中国在国际大豆市场的主导地位逐渐丧失。
原本中国对此并不在意,毕竟90年代初还是大豆出口国。但90年代中国经济腾飞,1990—2020年,肉、蛋、奶消费量分别增长3倍、4倍和8倍,而中国本土大豆产量不到2000万吨,不足以满足工业化养殖需求,中国成为大豆进口国,进口量从2000年的1000万吨飙升到2020年的1亿吨,主要进口自美国和南美。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,大豆市场开放,山东、江苏、广东等地新建很多榨油厂。
2003年12月,中国商务部组织代表团到芝加哥期货市场团购大豆,因对期货市场了解不足,将采购数量等机密公布,国际投资基金趁机抬高大豆价格,中国企业签下800万吨高价订单,随后美国农业部调高大豆产量预期,国际炒家做空,大豆价格暴跌,中国买家被套牢。2014年国内爆发禽流感,养殖业受挫,饲料需求下降,加上经济过热,银行收紧银根,国内大豆加工业陷入困境,一些民企违约跑路,国际资本趁机低价收购国内企业,完成在中国的战略布局。
直到今天,中国大豆采购量占全球贸易的60%,但定价权却不在我们手中,难怪有人说美国卡我们脖子的不止芯片,还有大豆。有人可能会说,我们自己种大豆不就行了?但大豆单产不到主粮谷物的三成,要满足国内需求,至少需9.5亿亩耕地,而我国只有19亿亩耕地,拿出一半耕地种大豆,水稻、小麦、玉米怎么办?
权衡之下,还是吃饱饭更重要。另外,还有个尴尬的原因,美洲大豆运到中国,加上25%的运费和关税,到岸价还比国产大豆便宜10%—15%。这一方面是因美洲大规模农场种植成本低,更关键的是,美国、巴西、阿根廷的大豆几乎都是转基因的。
转基因技术能让大豆抗除草剂,减少杂草影响,但1996年美国种植转基因作物时,英国爆发疯牛病,随后禽流感、口蹄疫等事件引发欧洲对转基因技术的质疑,这股浪潮波及全球,中国当时对转基因技术了解有限,也持反对态度,政府审批谨慎,只批准了转基因棉花和番木瓜种植。
近年来,我国转基因育种研究有积极成果,但一方面“美国利用转基因技术灭绝中国人”的阴谋论盛行,另一方面美国及其“盟友”的转基因大豆垄断中国市场,我国自研的转基因大豆却难以推广,希望这种局面能尽快改变。
如今,大豆制品是中国人餐桌上的常客,大豆油是世界重要的食用油,豆饼、豆粕让世界很多人实现了肉蛋奶自由,也是工业生产的重要原料,中国古老的大豆轮作法仍是环保的施肥方式。大豆是中国送给世界的礼物,也承载着中华民族的辉煌与悲伤。